赛博搬家

Yifan 2020-09-06

从八月初开始,我就逐渐开始了搬家的工作,首当其冲的就是售卖二手物品和赛博搬家。经过几周固定周一发货的伪专业卖家的体验,居然还积少成多的有了一笔收入,加上二手回收利用的成就感,整个过程出人意料地成为我日复一日工作中的亮点。赛博搬家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不仅需要支出,而且大量的数据下载,备份,迁移,落硬盘,甚至是必要地通知别人赛博搬家的事实,都占据了一定的时间和精力。虚拟搬家和非虚拟搬家一样,纯体力活占了很大的比重。我大多选择在夜深的时候,在荧光屏前麻木地移动光标。很多瞬间,我都无法克制自己对这一切的意义产生质疑以及这之后的原因感到困扰。当然了,有没有意义,是什么原因,都是有答案的;然而也只能做就是了。刀俎鱼肉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尤其强烈。

赛博搬家,或者互联网搬家,主要是有几大类,它们又同我平日里的电子储存习惯息息相关。一是我有几个硬盘装着的电子资料库,以书为主,还有大量影像以及一些音乐文件。平日不想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我就常常以某个作家,系列或者主题为线索,搜集资料然后让它们”落”在硬盘上。同时在笔记软件上(目前使用Notion)建立目录和索引。我也用rss长期订阅了几个常常分享高质量资源的社交媒体账号,一旦有感兴趣的推送就会马上“落”到百度网盘上,之后有时间就立马“落”到硬盘上。这几乎成了一个习惯,有主动也有被迫的成分。主动的部分主要是出于电子化的考虑,在海外不断折腾几次搬家之后,对添置任何物品都有所顾虑。书首先是比较昂贵,而且从搬家的角度来讲特别占地方且重,因此电子化符合我目前的生活状态。但是,我终归还是愿意买书的,几箱几箱的运书也不是那么痛苦。但是这几年来网络资源的大量审查,限制和删除逼着我必须要养成离线保存的习惯。如果一份资料我有再调出来看的可能性,那么就必须有一份离线的文件才可以。这是我在许多次寻找“早上看的那篇文章”未果之后学到的教训。我大概就是这么半推半就地开始了建立一个自己的电子化资料室的过程,从最基本的书,电影,纪录片开始,慢慢发展到对零散文章,“阅后即焚”的新闻图片等等材料的搜集分类,生成了现在的一个比较大的数据库。今年年中接触到一个叫做“第二大脑”的概念,提倡将人脑用于处理信息(思考)而不是大量储存信息,并建议将储存信息的工作交给电脑。这个概念和我已经实践了几年的事情有些类似。然而赛博搬家之后,我的资料室的源头活水就没了着落。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寄放在网盘上的材料都得紧急“落”硬盘(然而点开之后才发现是如此的海量)。之后长期以来的源头活水,只能靠已经存在某种法律风险的上网方式来完成。想到自己干的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阅读和思考而已,非得如此匆匆忙忙地倒来存去,还必须得花一笔数额的钱置办一个梯子,无奈,无语,以及不再轻易激起的愤怒都会涌上心头。但是我目前能做的不过是加速搬家,然后把硬盘放在软壳的盒子里,随身携带;就像抓住自己仅能抓住的东西那样。

另一个在赛博搬家里学到的事情是云盘储存的迁移。除了iCloud之外,我的赛博生态重度依赖软件在不同平台上的同步性。比如说我的笔记软件Notion,比如说挂靠在Dropbox上的Notability和Atracker pro等等。现在,无论是Drive还是Dropbox上的文件都必须要搬走,有一些只挂靠在特定云盘上同步的软件无处可搬,只能接受功能受限的下场。更令人匪夷所思的,Notion这样才新兴不久的笔记软件都已经完成了墙内被禁的命运,不得不佩服管理者的与时俱进。前几周开始寻找墙内合理的云储存,发现网盘和云储存还是两类分得比较清楚的业务,而靠谱的云储存并没有很多,最后出于对WebDAV协议买了坚果云的专业版。这才算是确定了另一个赛博搬家的目的地,当然不可避免地又为此付了一笔费用。

赛博搬家最后一个也是最明显的部分就是各种社交媒体的禁用。无论在哪,我都基本不使用社交媒体,所以没有什么突然消失的困扰。最大的任务应该是在现实生活里告知大家“搬家”的情况,附上新家的地址(主要是邮箱地址)以保持联系。有几位好友甚至专门申请了微信,调侃道这样总不会找不到你了吧。有一些原本就在signal上的朋友互相确认添加了好友。不过这类通讯软体被封禁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先凑合着用了。英国六年,还是交了几个愿意努把力一直联系下去的好朋友。长久以来,我们彼此都会定期给对方写很长的邮件,附上最近碰到的好的文章和艺术作品,再有点意思会打电话相互探讨。我得千万注意不能把这些人和事在我“搬家”的时候落下了。一次喝酒和他们谈笑说,我希望这是能揣进兜里的友情。

赛博搬家是一个永恒的未完成。如何才可以将墙外的世界搬进墙内呢?除了打通这一招,我是看不到其他的办法。或许这就是所谓“自由”的滋味,它从来不是多么高级和甜蜜,它不过就是一个没有404的环境而已。这滋味也不意味着人人理性探讨,没有所谓“假新闻”的互联网环境,我想在这个“后真相”的时代里已经是显而易见,但是我是否能够使用别人也可以使用的常规的信息服务,不受限制的获取,同步,分享这些信息资源,不自我审查的发言,不强迫自己接受毫无理由的删帖呢?这些已经在墙内常态化的事情,无不直接影响着一个人如何做公众发言,如何写作,如何阅读,以及如何在社会中成为一个人。在这个认识下,赛博搬家当然是件有必要但又令人非常沮丧的事情。不过转念想,自己还是有家可以搬,有家值得保存,也侧面体现“搬家”不是一件最坏的事情吧。

这篇文章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躺在电脑里,在赛博搬家过程中喘口气的间隙里写完了。前几日豆瓣读书因工信部要求进行第二轮整改,为期一个月,不知标准为何,目的为何,结果为何,可否商议对结果的不满,也不知具体流程为何,甚至停用的时间都早于实际通知的时间。没有人为这些问题准备答案,因为他有权不回答你,并且反手让你闭嘴。大概两个月前同是因为整改,我紧急备份了豆瓣,并且搭建了一个github页面存放和发布文章,这也算是半个脚准备踏出豆瓣。搬出豆瓣之后要去哪里是许多友邻都指出的问题,当然还有更多友邻感到失望,选择直接离开。搬出一个环境被污染的互联网社区,不也是一种被驱逐的搬家吗?但是,总有一天也会无处可搬吧,直到最后把无处为家作为常态,拒绝着被安排,同时接受着“搬家”的代价。昨日深夜打完这篇文章发到网上,今天一早做完核酸检测回来,看豆瓣已是将永久封禁常态化的状态,备份,联系方式交换,转战其他平台的广播占据着主页。这就像是一场豆瓣的拆迁,几个月前,有人说只要不在豆瓣上谈所谓“不该谈”的,那么还是可以保住这个分享书影音的平台的纯粹。这是一种能和强拆讨价还价的幻想,也是对强拆逻辑的误解或者侥幸。这满屏“收拾东西搬家”的情况在这个时代里甚至已经不值一提,只希望搬走的“家”还能再找到另一个地方安顿下来,还能互访,还能以某种方式支持一个个人在这个时代下无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