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放过的东西,可以在生活中捡起来吗?

Yifan 2021-11-30

前段时间工作的重点之一是写一篇推特外交的论文。本来题目是英联邦宣传——以乌干达为例,介于我对外交账号国际传播效果的兴趣比较大,于是就试试看能否把工作题目和个人兴趣相结合,写了一个题目申请上去,居然顺利通过了。虽然服务的甲方的终极是榆木到没有余地的程度,但是执行层面上,小组和部门的氛围却相当接近扁平化。做这个题目之前,最新的《对外传播》刚巧登出了一篇关于中国驻沙特大使的推特外交文章,我和老板阅后相看无言。这篇研究在定量上不仅样本量很小,在定性上的很多分析都是引用当地一家分析机构的结论。想来名声和位置真的很省事,我要是交出这样的成果怕是都没有勇气接甲方的电话。

开工,处理了中英美三个驻乌干达账号、两家在非媒体涉华内容、三家乌干达媒体涉华内容、一家企业账号、一家孔院账号的六个月数据。读书的时候真是没有处理过哪怕一行数据。刚进公司最无知的时候,我以为人工智能已经可以做好这些工作,而人类聪慧的大脑已经投入到了更具创造力和决策力的事情。带着这种幻想,我看到同入职的同事分去做数据打标为主的工作,想到这可能就是我的未来,在工作的第一天失落到快要哭出来。几个月过去了,现在看着数据只会考虑如何用最高效、最精准的方法把需要的数据搞到手,怎么分类打标可以更好地服务于之后的分析、能够出观点等等。以及,处理数据的那种耐心和目标感。有的时候,处理数据会给人一种很忙的错觉,往回看不过是一种拖延而已。

既然是论文,还应该有文献综述。学界转业界的一个教训,就是文献综述要从理论向往实践向转移,要有更强烈的读者意识:甲方想看什么?想来也不是坏事儿,能够让文章做得更接地气一点。之前和几个去智库或者给政府做研究的朋友聊天,他们也谈到过这些好处。当然,朋友们大多是有追求的人,所谓“接地气”是有理论支持的灵活,不是那种“拍在地上”的惰性。做综述的时候看了不少中国和乌干达合作的材料,有很多有意思的方面。比如,四川通过“一省包一国”的方式做农业合作,从肥料使用、品种引入到技能培训、产业园合作等开展了多种“南南合作”的项目。在孔院方面,主要是湘潭大学在推进,也顺带不少湖南人在那里经商。这增加了我对家乡人民的认识,并且感觉一个田野的题目在地平线上出现。此外还有天津在乌干达搞的职高培训“鲁班工坊”,对我和老板都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感觉做个手艺人会不会比日日写稿快乐。一方面,我发现原来对外援助原来有这么强的地域背景,最起码在乌干达的例子上来看。让我想起前段时间听一个叫《不摆了》的非洲相关播客,上来操的就是邵阳话和四川口音。另一方面,我觉得所谓“带路”的话语体系和媒体报道实在是掩盖了很多国家和经济政治维度外的项目和故事。为什么个体华人在非洲的故事不算是讲好中国故事呢?

当然这些都没有写出来,只是隐晦地在论文中留了一个“在乌中国人的故事也是中国故事”的线,转而又去分析议题等其他的事情去了。做前期调研看是否有写头的时候,乌干达大使账号还是给了我一些惊喜的。最起码,写和分析以及肯定都可以言之有物,而不是又要在沙滩上搭高楼。现任张大使六月才履行,账号互动数据在几个月内做得相当不错,而且是实打实和本地账号在互动。有趣的是,原因之一是张大使一定程度上把账号当做个人账号来使用,会发手机截图和微信推送,而且还会推自己画的乌干达风景画。很多视频素材也是当地人为主体。转发回复的功能也用得不错,特别是对大多初次使用社交媒体的乌干达用户来说,是一个好的开始。其实,中国外交账号的类型、风格和效果是多种多样的。然而,以某发言人为代表的“战狼”外交账号、以购买假账号来刷互动量的出口转内销操作等等,把这些在非西方国家好好工作的大使账号都埋没了。对于受众想看什么、话语怎么发、英语怎么写等等问题,应该更尊重有在地经验的人,后方提供一些前线无暇做的全景调研等,但是不要非把着人家的手教学。

其他分析都很常规,主要是找好切入点和论文框架。我没有写过中文论文,有几处甚至要用英文打出来然后翻译。我自己都觉得实在离谱,但是真的有效,算了。后来老板又帮我调整了两天。项目交接中间出了好几个大问题,首先是在交付前一周砍到了自己执笔手,影响进度,然后发现我写的框架不是老板最新发给我的框架,需要重写。老板用截图发给我框架,而我只去文档里面找了,血的教训。数次凌晨三点起床写作之后,还是交了一个老板和我都满意的成果上去。目前甲方还未反馈,当然这个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

这个任务阶段性结束的下午,就开始做一个中德关系问卷调研的设计工作。读书的时候我真是没有设计过一行问卷。我读书的时候除了文献、田野、写作和辩论真的是没做什么就业相关的技能,但是这些技能发扬一些可以让我过面试。所以,进公司之后要学习的东西真是不少。话说回来,做中德问卷的时候想着这篇非洲国际传播的文章,觉得其实也可以转成严肃的学术论文(真正的那种),但是亚非的师友会怎么看呢?估计是摇摇头吧。比如说,文章中提出在非建设中国的国家传播花园权,需要建立在共建非洲话语权的基础上。这种偷换非洲话语主体性概念、刻意忽视话语权建设的不平衡和刻意不提反例的做法,实在是很要不得。想到这里,感觉打工人的身份确实很容易让人放过一些东西。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跑到非工作领域再捡起来一些吗?

感觉这篇文章写到这里有一个可以指导实践的提问了,那么就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