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放弃为代价的情绪管理

Yifan 2020-12-12

最近我在网上“撕“的冲动大增,主要是因为撕不过现实生活中的傻逼网友,我爸。撕不过的主要原因也是很经典,就是你当下会被父母建议进行一下情绪管理。如果你被骂婊,然后抬高声音反驳,你就会被建议进行情绪管理,这一逻辑其实随处可见。亲人对亲人更是知根知底,所以下手往往也更狠,详情不表,但只能说这么做代价巨大。短视者如斯,连看到的都假装看不到,当然也不会在乎所谓隐形的东西。不过发生几次之后,我感觉自己应该换个策略应对,不然这种情绪投入实在不值得,尤其是对我不好。

我本来是尽量避免在网上和陌生人进行任何非建设性的沟通,水平有限,绝对弄不过那些专业选手。加上互联网环境就是这么乌烟瘴气,很抗拒主动走进去,在亲密关系里我都不相信可以获得别人的理解,怎么会臆想互联网就可以呢?我在家里也是主动回避此类沟通的那个人,即使我爸的大民族情绪和文化沙文主义三不五时就要探头,我都已经可以做到不反驳。加上我毛主义的爷爷,好战且激进的湖南亲人,以及高等教育出身却在这方面只会附和女性亲人,所谓的政治上的分歧或者通过政治反应出来的对基本价值认同上的差异我几年前就可以做到内心毫无波澜地保持沉默。然而,今年我们本来就不多的聊天中明显多了性别议题和视角。从他的角度出发,这是因为性别议题已经成功进入了社会新闻的主流,性别视角也成为了看待社会新闻的一个主要视角之一。根据他大部分建立在今日头条上的刷屏(当然如果他在虎扑上我也不会知道),以及他将网友评论包装成自己观点的办法,一种特定的性别叙述变得非常明显。比如说今日(对,我今天又是气不过所以来码字了),他在友人聚餐的时候做了那个成都的女孩儿一个晚上四个酒吧只能是做啤酒销售,“那种地方”等其他评论。从我的角度出发,我比以前对于他言论中性别决定的部分更加敏感以及反感。他其实没有太多的变化,所以我偶尔也意外为什么自己抱有过如此不切实际的期待,为什么还会对此感到如此生气和失望。

在我看来,对一件事,一个人,一种说法有一种情绪上的反应其实是很重要的。陈升在他新专辑《末日遗绪》的采访中说,我们总是要给一个情绪的反应嘛。他很厉害,可以把这个反应做成一张专辑,请人通过铜管吹出来,请歌者哼唱出那种无比讽刺的曲调和歌词,让更多人听到。他说,我们看看谁在历史上留得久。给一个情绪上的反应并且在一个更大的时空维度上“决胜负”,这既是弱者也是强者的体现。说是弱者,是因为弱者大多无法或者不被允许给出一个比情绪更多的反应;同理,我们也无法在一个可预见的短的时间长度内获得“胜利”。无论具体是什么,一个更强的东西是一种终极的限制。说是强者,首先是因为当下情绪的反应也需要努力,勇气和意愿。有些人(只是)仿佛什么都无所谓,只所谓教育别人不要有所谓,不要有情绪,自诩中立理性,实在是荒唐。也有些人会说,情绪的反应需要转化为行动,如果不行,那么就所谓的“存在即合理”,怨天尤人有什么用。情绪的意义是完全建立在产出上的,这种看法我很难认同,这常常只是压抑一个人主体性的方法罢了。我想如果带着一种对内的关照生活,我们会发现不仅表达情绪需要努力,甚至连搞清楚这种情绪都很困难。很多的艺术作品是建立在情绪的幽暗,或者不同情绪间的互动之上。它们用一种不可详细言说的形式,通过一种不可详细描述的方式传达出了他者的一种无法理清的情绪。这样的作品是很有力量的,他们的意义也往往在一个更大的时间维度上被体现出来。另一种在更大的时间维度上呈现出来的情绪来自一种叠加式的传递,比如说愤怒,这种情绪往往能帮助建立一种共同体意识或者一种身份(当然也可以撕裂),并且情绪也能聚少成多地推动的人的社会环境的变化。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视角,表达情绪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一是个人的心理健康。情绪应该有一个出口而不是内循环。这个出口可以是写文章,可以是长跑,可以是找朋友吐槽,当然也有人说他选择在网络上无差别扫射和谩骂。一直以来,我的家庭教育让我觉得情绪外化几乎是羞耻的事情,然而我却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我的向内循环时常让我非常疲惫。二是,对于一些本就不合理的事情,哪怕无法改变,一种情绪的反应也应该告诉他这是错的,有人不满意。沉默当作同意和软弱,这是荒谬但主流的逻辑。情绪是我从小学开始对于老师和学校的主要反抗形式,而且正是在情绪的驱使下我做了很多调查类的事情,这些直接影响了我现在行动。我常常惊讶于老师对学生产生不满情绪的不可思议。每每在这种关头,我感受到了情绪表达最大的价值:不可思议吗?那你现在了解了,应对下吧。不过,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无比勇敢,这明显是幼稚了。

我认为对于家人有情绪的表达在某种程度上是好的,因为它说明你对一个人还有期待。因为幼年的成长经历,我对我的父亲大多是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反应,其实这从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彼此的冲突,挺好。但是我内心清楚地知道,这是建立在我对他极大的不信任之上。比如说,我本能地怀疑他说的话,我对他的能力没有信心,我把他的下限设得很低。比方说,想象未来他和我解除父女关系(而且他还挺爱说这类事儿),我好像没什么太大情绪波澜,若是注定要来就来好了。是这样我才有了表面上的这些平静,可是值得吗?我不知道,这本来就没有正解。对一个人的一点点放弃(虽然这种放弃对他者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也毫无察觉)总是从对那个人一点点情绪上的冷漠开始的,或许情绪消亡的终点,是我彻底的看不起这个人,因为你对他无从期待起,而且是作为一个基本的人,而不是作为一个某种样子的人。

我所有与生活相关的文章一样基本上是顺着写作来理顺自己是怎么想的,发泄掉情绪,运气好的话找一个方法。写到这里,我想我还是会选择放手我对我爸情绪上的反应,然后接受那些连带放弃的事情,维持一个不过分紧张但也注定是疏离的父女关系。父母大概不会了解这是他们要求的情绪管理的代价。其实一直以来,他们一边要求我情绪管理,几乎在每一次音调抬高或者我开心得蹦起来的时候问我”你干嘛这样“或者皱起眉头,一边又常对我不表达情绪感到遗憾。我想,人保持一种一致性本身就是困难的,这其实没什么。他们的矛盾也是他们自身性格矛盾的体现,但是到底要不要通过教育和规训被我自己内化,这应该还是我自己做得来的选择题。至于他作为一个傻逼网友的状态,时代使然,这已然一个一条道走到黑的情况。面对这种状态的时候,那些被我放弃的也就获得了正当性。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也是一种解脱吧。